美玉堵在姚大夫面前,面带和善的笑容,“姚大夫,您是宫里的太医,是天下医生的表率。我读过《大医精诚》,里面说若有疾厄来求救者,不得问其贵贱贫富,长幼妍蚩,怨亲善友,华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亲之想。亦不得瞻前顾后,自虑吉凶,护惜身命。我记得没错吧?”
姚大夫没料到皇后这位义姐腹中有些东西,只得放下药箱道:“夫人勿虑,我看就是了。”待他一边诊脉一边细细询问了病情,思索片刻之后,给小枝写了方子,“这病难治,我之前没有治过,只能按照医书开药,效果如何,我不能尽保。”
美玉等他开完了药,给了冯守时,叫他去抓药,又嘱咐小枝先好好休息,和姚大夫出来了,笑着问道:“既然医书上有这样的病证,说明早就有人发现并且治好过这样的病,为什么好多大夫都不愿意来治呢?”
“这种病何等的低贱,又不好治疗,往往得了只能等死。”姚大夫叹了口气。
美玉摇了摇头,“难道得的病也要分叁六九等吗?”
“这样的病必定是行事不周、身份低贱的人得的。这个……”姚大夫还没说完,已经被美玉挥手打断了,她取出十两银子付了诊金,将姚大夫送出了大门。
她知道这个姚大夫还是斟酌着说的话,有些人心里想说的只会比他说的更难听,要不然怎么会人人都把它叫做脏病?
得了病觉得脏,被男人睡觉得脏,可是卖儿卖女的父亲、逼良为娼的鸨母、花钱买春的男人,怎么没人辱骂他们,觉得他们脏呢?
孩子的身家性命全凭父亲的一句话,尤其是在他们眼中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,几乎像牛马一样,长时帮忙干活,等到人成熟了,再卖出去狠赚一笔,若是孝顺的,哪怕被卖做了丫鬟妓女,还要心疼父亲,都是因为家中贫穷。
若非家道中落,为父的栓不住裤腰带,卖女儿还觉得理所应当了。
这普天之下竟是这么个理儿。
冯守时带了药回来,美玉将药煎好了,冒着热气的砂锅,如同她咕嘟嘟冒着泡的心。
将药送到屋内,看着红翘一点点喂了小枝喝了,看着小枝被药哭得皱眉的样子,美玉心里有些难受。
这时候在外面忙完的两个男人回来了,路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,两个人互相阴阳了起来,还争论到了美玉面前,美玉蹙眉看向他俩,他俩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马上都噤了声。
冯守时揉了揉额角,带着两个人出去了,把事情说了一遍,两个人安静下来,不敢再闹乖扮丑地吸引美玉的注意了。
红翘晚上陪着小枝睡,美玉一个人睡,夜深人静睡不着之时,最易让人想法变多,她正胡思乱想间,窗户突然被敲了敲,美玉从床上惊起,正要起身穿鞋,突然听见屋檐上又有了动静。
美玉若有所思地停下动作,只坐在床上看向那两处有动静的地方。
窗被敲了一会儿,见无人响应,窗户便被推开,李骜从外面一跃而入,见美玉还没睡,红了脸道:“美玉,我想你了。”
美玉正想着要不要笑,屋顶的瓦片终于被揭开了,露出陈铎那张模糊不清的俊脸,他对上美玉看过来的眼神儿,粲然一笑,正要说话,就看见了屋内站着的李骜,他呼和了一声,连屋顶都来不及补齐,就顺着屋檐跳了下去,也从推开的窗户外面跳了进来。
陈铎站在李骜旁边盯着李骜,看起来很有种捉奸在床的感觉,李骜先是反射性地心虚,马上在美玉平静的目光中挺了挺胸膛,陈铎已经和美玉和离了,他也不差他些什么,再说了,今天晚上是他先来的。
看着李骜的表情变化,想起李骜之前那些故作大度的话,陈铎觉得这回不能再让他抢先了,赶紧笑着看向美玉,“我猜你肯定很挂怀苏姑娘的事,晚上恐怕会睡不着,所以我过来看看你。”
呦。
美玉的眼神落到了李骜的身上,仿佛在问他呢?李骜眼眸微转,“我也一样。”又补了一句,“而且我是先来的。”
陈铎睁大眼睛,没想到李骜这么厚颜无耻,两个人对视片刻,谁也不让谁,美玉不想和他们一起打眉眼官司,谢绝了他们的好意,“谢谢你们,不过我困了,要睡觉了。”
两个人都是一愣,看向了美玉,见她不管他们二人,躺在了床上盖好了被子,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,又和竞争者对视了一下,两个人眼中都是不服输,还有那种心知肚明彼此过来打什么算盘的眼神儿。
他们一起往窗口走去,扒着窗户框你挤我、我挤你,好似在争夺在美玉心中的地位一样争夺谁先能出去。
美玉颇为无语地盯着他俩挤来挤去的背影,她从来没觉得这两个人这么幼稚过,她转过头不看他俩,纷乱繁杂的念头在脑海中碰撞,连带着她的心也乱糟糟的。
她知道把妻女视为男人的所有物是不公平的,然后呢?她可以带红翘、小枝,带她的母亲、绿娥、梦丽一起逃离这里,一起去山国。
她可以和李骜、陈铎组建一个家庭,这个家里包含她所有爱的人,至于海光,她可以每年做生意都回来看她一次。
何乐而不为?何乐而不为?
那么……其他人呢?那些为了还赌债被男人卖掉的妻女、那些被休弃就被娘家所不容的女子、那些明明被视为掌上明珠却要被亲戚和丈夫吃绝户的独女呢?去山国的路太长,她们是去不了的。
美玉想的太过入神了,以至于陈铎和李骜什么时候出去的、怎么出去的都没注意。
窗户被关上了,刚才两个男人带进来的寒气却留在了屋内,很快就消融在一片温热之中。